矛盾的念頭韓闖他無法言語,只能低頭沉默。
林絳雪見他沉默,幽幽的道:「世家的女子,從一出生開始就身不由己,我以為仗著父親的寵愛,能夠逃脫著一命運,卻不想那一日,父親興高采烈的對我說『我已經為你定親了,是韓家的嫡長子韓闖,青竹宗的絕世天才。」
「呵呵,絕世天才。」林絳雪溫柔的一笑,牽動了心神,咳嗽了兩聲,又道:「他卻不知我從不在乎所謂的絕世天才,那時的你,對我來說,只是一個名字而已。」
韓闖想要說些什麼,可話到嘴邊,卻變成了靜默無聲的嘆息,世家之中,太多的身不由己。
林絳雪嫣然一笑,道:「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,直到我十五歲那年,兩種武魂意外覺醒,先是被落霞宗收入山門,又被我師傅,也就是崔媚娘劫了過來,她要我拜師清風閣,那時我就知道,我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。」
林絳雪雖然虛弱,但說到此處,臉上依舊料峭著笑意,與那春風合作一併,拂動著韓闖的心弦。
「人人都應掌握自己的命運。」他突然說道。
林絳雪略一咀嚼這話,笑了起來,說道:「我喜歡這句話,真的喜歡。」凝眸在韓闖臉上,彷彿正在尋覓著那認真的表情,是否一如既往的真誠。
她緩緩開口:「這一次參加兩族年會,我希望拿下最後的冠軍,算是為為林家做的最後一件事情,沒想到最後遇見了你。」眼眸扭轉,望向那深邃的,不可思議的紫色漩渦。
「沒想到天下間還有正好克制我青鸞火鳳的武魂,真是時不予我,命也不予我」
她笑著搖搖頭,身後的虛影逐漸變得暗淡,直到最後,消失不見;可韓闖卻注意到,她手中軟劍並未垂下,縈繞著身體的真氣,也未散去。
他冷冷的道:「林絳雪,你還不認輸嗎?」
林絳雪凝視著一側的潯陽江,江面水平如鏡,兩岸垂柳依依,可惜這美景,她卻無心欣賞。
「我還未敗,怎會認輸!」
但聽她輕喝一聲,精神驟振,手中軟劍一抖,挽出一個漂亮的劍花,劍鋒搖擺不定的指向韓闖面頰。
柔雲劍法,雲州林家最基礎的劍法,相傳林家的先祖依靠這一門劍法屹立於東南域,只可惜後代無法領悟劍法的精髓。
韓闖沒想到林絳雪心神受到重創后,依然有如此實力,心下一驚,劍尖已指東打西的刺向面頰。
他一連退後幾步,心裡想道:「看她模樣已是強弩之末,我若下重手自可輕易傷她,但如此一來,韓林兩家的仇怨便不可化解,不若耗光她的真氣,也好平和收場。」
於是只以蛇形瞬步躲閃,並不還擊。反觀林絳雪,雖然心神受創,但真氣還在,劍鋒之上,火光縈繞,猶如一條蜿蜒而上的火舌;更兼心無雜念,劍法愈顯圓潤如意。
一個是揮灑自如,一個是心有所忌。攻守之勢一目了然,倒讓觀戰的觀眾看了個熱鬧。
很快就有人說道:「原以為韓家那小子的武魂有厲害,原來只能收去那些火焰,在戰鬥中卻毫無用處。」
亦有人符合:「是啊、是啊,本以為他會一舉勝之,沒想到竟然被林絳雪壓著打,真是大失所望。」
……
林絳雪自不可能聽到周遭理論,她全心全意的投入劍法之中,劍招靈動,宛若活物,劈、斬、截、撩、挑、鉤、刺,等等招式莫不恰到好處。
觀戰的崔媚娘見得此景,頻頻點頭,心道:「一套簡單的柔雲劍法也能施展出如此威力,她的劍術悟性果真令人難以置信,可惜那個小子看起來還遊刃有餘。」
韓闖入微能力展開,籠罩場中,林絳雪的一招一式都在他掌握之中,可越是如此,他越覺心驚。
「這不過是普通的柔雲劍法,但在她使來卻慢中有快,輕中有巧,行雲流水,劍招天馬行空,銜接的卻嚴絲合縫,穩健輕靈,若是再讓她這麼釋為下去,先被耗光真氣的反而是我。」心中定計,賣了個破綻,腳下踉蹌,就要跌倒。
林絳雪見狀,眼中精光一閃,一劍刺來。
崔媚娘道了一聲「糟糕」,以她的經驗,早已經看出韓闖是一誘敵之計,可林絳雪心神受創,哪裡注意到這些,出手即用了全力,劍身發出「嗡嗡」的嘶鳴。
見劍鋒襲來,韓闖微微一笑,身子隨旁邊一倒,劍身從他腋下穿過,他順勢而上,使出虎拳中最兇猛的擒拿手法,狠狠扣住林絳雪的手腕內關穴。
「你認不認輸!」韓闖喝道。
林絳雪表面柔弱,實則心高氣傲,哪裡會主動認輸,只聽她冷哼一聲,手腕一抖,就想反手一劍。
可就在這時,體內真氣,卻源源不斷的從內關穴湧出。
「你幹什麼!」她大喝道。
韓闖微微一笑,道:「只是讓你認輸而已。」
林絳雪柳眉一豎,道:「除非你把我扔下擂台。」話音未落,左手伸出一巴掌,扇向韓闖面頰。
韓闖右手一擋,反手一扣,將她左手扣住,又一拉,將其拉向自己;兩人身體緊貼著,糾纏在一起,顯得格外曖昧。
一縷幽香沁入鼻觀,惹得韓闖心笙搖曳,只聽耳邊傳來林絳雪幽幽的聲音:「快放開我,我認輸。」
韓闖這才反應過來,如此動作,卻不應該出現在擂台之上;剛想放開林絳雪,耳畔卻傳來一聲厲喝:「還不放開我徒兒!」一隻墨綠色的手掌向他身側襲來。
原來崔媚娘見林絳雪被擒住,以為韓闖要下殺手,遂顧不得比武規矩,出手相救;用的卻是自創的五毒神掌,出手毫不留情。
韓闖心下一驚,連忙震開林絳雪;此時掌風以到身前,夾雜著腥臭,令他頭暈目眩,幾近暈厥。
林絳雪一個踉蹌,大叫一聲:「師傅,手下留情。」
崔媚娘心中一滯,暗道:「殺了這小子雖然容易,但卻得罪了雲州世家和青竹宗,於我清風閣大大的不利,但絳雪明顯對他動了感情,若不殺他,必成絳雪心中魔障,這叫我如何是好?」
心中猶豫,手上力道立減五分,轉瞬便要印韓闖胸口,此時此刻,無論收發已由不得崔媚娘,她心想:「也罷也罷,是生是誰就看你的造化了。」也不收力,更不加力,只是仍由著一掌發出。
這一切突如其來的變化,都是瞬息之間發生的事情,就算是主席台上的三人,也來不及阻止。
入微能力展開,一瞬間,韓闖感覺到了韓棟山和韓馥兒的絕望與不舍,感覺到林絳雪的心痛與悔恨,更感覺到了趙寒霄與林東華的竊喜。
一張張鮮活的面孔,猶如幻燈片一般,在他面前一閃而過。
韓闖突然進入了一種空靈的狀態,彷彿身邊所有的一切都變得緩慢清晰起來,透過墨綠色的毒物,他一眼看到了那一隻殺人的手掌,如同吐信的毒蛇,露出自己猙獰的面孔。
身後的紫色漩渦運轉到了極致,一掌探出,沒有任何的掌法,只是單純的武魂運用,掌心凝聚著巨大的吸力。
一聲悶響,一掌對上了一掌,巨大的勁力,將韓闖震飛出去,毒氣被他吸入體內。
恍惚中,韓闖感覺身後有源源不斷的真氣,打入他的身體,柔和的滋潤著經脈。
孤城藏雪 … 恍恍惚惚,也不知過了多久,韓闖漸漸恢復了知覺,可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。並不太冷,似是一張柔軟的棉被覆著身體,這原本微乎其微的重量,卻成為了一種負擔,壓迫的他喘不過氣來。
黑暗中,他彷彿「看見」崔媚娘向他走來,大聲的叫嚷。
「你膽敢傷我徒弟,我要殺了你,殺了你!」
接著,林楓與林躍的身影齊齊出現,月溝一般的弧線掛在他們嘴角,口中發出著「嗤嗤」的冷笑聲。
「韓闖,你也有今天!」
林東華陰笑著出現在他面前,指著他的臉色,大聲喝道:「膽敢擋我林家崛起者——死無葬身之地!」
跟著又出現了林絳雪的影子,盈盈弱弱,仿若垂髫楊柳似得身姿,迎風搖擺。
「你為什麼要傷害我,我已經認輸了,你為什麼還要吸干我的真氣。」
韓闖在迷糊之中,忍不住叫出聲來:「不!我不是要傷害你,不是要傷害你!」雙手胡亂的揮舞,直到觸及到一雙柔軟纖細的胳膊,韓闖如同找到了避風港一般,將其牢牢的抱住。
一縷幽香沁入鼻觀,韓闖只覺得投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,溫潤的手心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龐,一個柔和的聲音在耳畔回蕩:「沒事了,都過去了,一切都過了,闖哥哥,你醒來了,睜開眼看看我誰?」
韓闖幽幽的張開眼,從夢境中清醒過來,心中仍然有些惴惴不安。他發覺自己正躺在一張雕花木床上,依偎著韓馥兒。
「我不是在夢中嗎?」韓闖小聲嘀咕了一句。
韓馥兒撫爾一笑,輕輕說道:「哪有這麼好的美夢,你被崔媚娘打了一掌,已經昏迷了兩天一夜。
韓闖一皺眉,心想:「沒錯,我是被崔媚娘打了一掌,可現在卻沒有任何不適,這是為何?」他暗中查看了身體,真氣運轉全身,並無桎梏。
「崔媚娘後來怎麼樣?」韓闖問道。
韓馥兒臉色一變,輕咬著貝齒,恨恨說道:「還能怎麼樣?她是清風閣的長老,雲州上下誰不讓她三分,再加上爹爹檢查后,發現你並無性命之憂,於是就這麼讓她走了——那個臭婆娘走的時候還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。」
韓闖微微一笑,道:「那是自然,清風閣比青竹宗還要高上一級,在雲州可是首屈一指的門派,派中長老自然會有些嬌縱的脾氣。」
韓馥兒接著話道:「那也不能視我雲州世家於無物啊,爹爹說那一掌幾乎要了你的命。」
韓闖搖搖頭,笑道:「她若想要我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——這一掌,她已經手下留情了。」話雖這麼說,可韓闖依舊記得這一掌傷痛,那騰空而起的瞬間,身體彷彿散架了一般,若不是服用了神秘人的丹藥,他可能早就命喪黃泉。
他心中恨恨道:「清風閣崔媚娘,這一掌我記住了,來日必定原物奉還。」
只聽韓馥兒說道:「最可恨的還是林絳雪,居然沒有任何錶示就走了,你可是對她手下留情,若不然早就將她打下擂台去了。」面色一變,驚道:「可你為什麼要對她手下留情——莫非?」
韓馥兒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。
韓闖如同被點中了心事一般,羞了個大紅臉,嘴上連忙說道:「你想哪裡去了,我只是不想雲州兩大世家徹底分裂而已。」
嘴上如此說,但在心底深處,卻泛起一種異樣的感覺,只覺得,林絳雪這樣一個如此特別的女子,怎麼也無法放下。
「我真的喜歡上她了嗎?」韓闖暗道,搖搖頭,心想,「不,一定不是這樣,只是一種欣賞,欣賞而已。」
他給了自己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,只是這個解釋聽起來,卻又如此的蒼白無力。
「對了,闖哥哥,你受了那賊婆娘一掌,沒什麼事兒吧?」韓馥兒道。
韓闖驀然記了起來,那一掌、那一掌掌中帶毒,不偏不倚的印在他手掌之上,毒氣瞬間侵入了體內。
「我身上還有餘毒?」韓闖不由心頭顫慄,嘴上卻強自鎮定的道:「沒事,你闖哥哥壯的像條牛一樣,對了,你叫父親來一下,我有事和他商量。」
韓馥兒疑惑的看了韓闖一眼,嘴上道:「好、我這就去。」轉身離開,順手將門帶上。
房間里只剩下韓闖一人,窗外的樹影斑駁,猶如森林裡惡鬼猙獰的利爪,韓闖將手掌從棉被裡伸出,只見掌心處凝聚著一個不起眼的黑點,在武魂入微的窺視下,韓闖發現,那是毒素凝聚而成的一點。
他忍不住小聲嘀咕:「凝於表皮,未深入經脈,看樣子我是沒有中毒了。只是這毒素在手掌上,也不知是好還是壞。」
便在這時,門外響起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,韓闖立刻將手掌放回被子里,閉眼假寐。
「吱」的一聲,房門被推開,韓棟山的身影印著燭光出現在房間內。
他走到床邊,看了韓闖一眼,自顧自的坐在韓馥兒離去的空位上,嘴上說道:「好了小子,別裝睡了,我知道你已經醒了。」
韓闖無奈的睜開眼,說道:「馥兒都和你說了?」
韓棟山笑道:「她一見到我就大聲說你已經醒了,我想不知道也不行。讓我看看你的身體。」說著抓向韓闖的手腕。
韓闖眼疾手快,手腕一收,藏在被子里。雖然面對的是自己最親近的人,可正是因為這一分血脈的關係,讓韓闖更加無法坦言。
韓棟山先出露出一個驚異的表情,接著微微一笑,說道:「你一定是看到掌心處的毒素了吧。」
韓闖心中一震,說道:「你怎麼知道?」接著啞然失笑,心想韓棟山一定是早已檢查過自己的身體。
韓棟山板起面孔,肅聲說道:「闖兒,你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嗎?」
韓闖如實道:「毒。」聲音有些顫慄,人類對於毒物總有些天生的恐懼,更不用說毒物攀附在自己身體上了。
韓棟山點點頭,道:「你中的那一掌大有來頭,是清風閣長老崔媚娘結合自身武魂青玉蟾蜍,創出的一門名喚五毒神掌的掌法。以青玉蟾蜍之毒為基,結合五毒變化而成,死在這門掌法下的高手不在少數,而你似乎有一些特別。」
韓闖的臉色變得怪異起來,他不清楚韓棟山所指的到底是什麼,只能含糊的回答一句:「也許吧,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。」說著攤開手掌,掌心處的黑色印跡清晰可見。
韓棟山嘆了口氣,說道:「闖兒,事到如今你還是不願意說嗎?你的武魂效果到底是什麼?」
韓闖沉吟片刻,抬頭看見韓棟山那炯炯閃爍的目光,欲言又止。
「你大可以放心的說,這裡只有你和我,絕不會有第三個人的存在。」韓棟山道。
韓闖嘆了口氣,說道:「你見過我身後的紫色漩渦,也見過它吞噬掉青鸞火鳳的真火,應該知道它的效果。」
韓棟山笑道:「但它的效果絕不僅僅是吞噬真火這麼一點,我說的對嗎?於萬千光影中,找到最薄弱的一點,一次次的以弱勝強,甚至破解了林絳雪圓潤如意的柔雲劍法,讓你表現的如此出人意料的,應該也是你的武魂吧。」